基金從業考試舞弊亂象調查：2萬元“包過”名額裡的秘密
2016-06-23 11:41·其他 21世紀經濟報導 李維
摘要今年以來，私募嚴管和基金考試“獨立”等因素彙集一起，導致了基金從業資格考試突然火爆起來。
但急劇增加的報名人數，不僅僅導致報名資格一席難求，而且讓渾水摸魚的機構有了生存空間，亂象叢生。
今年以來，私募嚴管和基金考試“獨立”等因素彙集一起，導致了基金從業資格考試突然火爆起來。
但急劇增加的報名人數，不僅僅導致報名資格一席難求，而 且讓渾水摸魚的機構有了生存空間，亂象叢生。
有的機構，以事先繳納高額報名費為由，承諾“包過”；有的機構以炫耀有特殊的關係，因此高價出賣各種題庫；等 等。
21世紀經濟報導記者的調查發現，一些考生繳納了“包過”的高額報名費，並且果真在一席難求的報名競爭中獲得了報名資格。
但是下一步能否會按收費方所宣稱的通過機房“幕後處理”達到“包過”的目的，目前仍不清楚。那些高價出售的題庫，背後是否真的存在“特殊關係”，仍真假未明。
目前，中基協也在加大對各類亂象的打擊力度。6月17日，中基協官方網站發佈了一則通告，“基金從業資格考試是國家法律規定的資格考試，洩露考題和答案涉嫌違法犯罪。
針對社會上有不法培訓機構聲稱可以保證考試通過和修改成績的宣傳，中國證券投資基金業協會提醒廣大考生請勿相信，以免上當受騙！”
隨著基金從業人員資格考試（下稱“基金從業考試”）的“獨立”，私募基金行業的擴張及監管的趨嚴，今年以來報考基金從業考試的人數出現明顯上升。
然而，在“基金從業考試熱”的背後，圍繞著考試環節本身的舞弊亂象或正層出不窮。
在業內人士看來，基金從業考試作為一項專業資格認證考試，舞弊亂象的出現會對其公平性和嚴肅性造成較大傷害，而監管部門也應加大對該類活動的打擊力度。
21世紀經濟報導記者瞭解到，作為基金從業考試的組織機構，包括中國證券投資基金業協會（下稱“中基協”）在內的監管部門一直對考試舞弊活動保持著高壓態勢，而各類新型舞弊活動的出現，或給監管部門帶來新的挑戰。
火熱的“基考”
進入2016年以來，基金從業考試的名額似乎正變得異常緊俏。
“北京這邊的額度已經沒了，報不上名，所以只好又報了天津的。”北京一家股份制銀行託管部經理吳峰（化名）表示，他報名的正是7月16日的基金從業預約式考試。
目前，基金從業考試分為預約式考試和全國統一考試兩類。
按中基協年初的考試安排，像吳峰所說的預約試考試，在2016年共有4次，此外在4月、9月和11月還有3次全國統一考試；彼時，預約式考試僅在北上廣深四大一線城市設點，而全國統考則面向全國48個主要城市。
也就是說，最初計畫在2016年全年原本共有7次基金從業考試機會。
但如此安排，對當下井噴的基金從業考試需求而言，似乎難以滿足；據北京、上海等一線城市的多名從業者稱，預約式考試及全國統一考試的本地名額十分緊俏。
“額度是需要搶的，如果前一天忘了報名再回頭看就沒了。”北京一位基金從業考生坦言。
事實上，4月份的基金從業全國統一考試報名人數的爆棚，恰恰佐證了當下“基考”的火熱程度。
據中基協披露，2016年4月23日舉行的第一次全國統考，共得到了31.3萬名考生的參與，總報名達57.4萬人。
在“基考”名額緊張之下，中基協4月份增加了考試頻次和考試地範圍，即在5月和7月的兩次考試中間增加了一次6月18日的考試，同時將預約式考試範圍增擴至天津、南京、哈爾濱等16個全國主要城市。
但即便如此，基金從業考試“一名難求”的現象也仍未休止。“現在預約式還是不好報名，而全國的本地考試名額也很緊張。”上海地區一位元從事PE投資的考生卓悅（化名）表示，“因為工作需要，這個資格也比較著急。”
宣稱交錢可“包過”
一邊是基金從業考試本地名額的緊俏，另一邊卻是圍繞“基考”的各類涉嫌違規舞弊活動的暗流湧動。
21世紀經濟報導記者連日調查發現，一個提供基金從業考試“包過服務”的利益鏈條逐漸浮出水面，在一些協力廠商的“培訓機構”的幫助下，考生只需繳納相關費用，即可實現考試的報名與通過，整個過程中考生不但不需要看書複習，甚至可以在考試中隨意填寫答案，仍然可以實現“通過”。
對此，記者日前致電一家位於深圳地區，名為“強強國際教育集團（下稱強強集團）”的工作人員瞭解情況時，對方確認提供“基金從業考試包過”這一服務，並表示可在“基考”中的全國統考中幫助考生通過。
“基金的話我們只做全國統考的，需要你來配合考試就可以了，我們保證你成績通過。”該工作人員強調，該考試需要考生前往考場予以“配合”。
但對於記者提出的北京難以報上名的問題時，該人士表示仍然需要考生自行報名全國統考，但可將考點定於報考名額相對充裕“南昌”考區。
“你報北京的肯定是名額很緊啊，我們不是在北京考，你配合考試得去南昌，我們在南昌考試。”上述工作人員表示，“要配合照相，走完考試過程。”
此外，工作人員表示需要考生在報名後，提供在中基協報考完成的用戶名和密碼，並安排其進入“指定的考場”進行考試。
“你需要在基金業協會網站申請報名，選擇南昌考區，然後把用戶名和密碼發給我，我們會把你安排到我們指定的考場，因為南昌也有很多考場啊。”前述工作人員稱，“每科65元的報考費用你也要先繳好。”
按照上述工作人員的介紹，在考場安排完畢後，只要考生赴考場參加考試即可，無需在意答題的準確性。
“你只要去考試就好，其餘都不用管。”上述工作人員稱，“整個過程中你也不會跟任何人接觸，到時候我們會從後臺給你‘交卷’，你不要交卷就行了；我們會給你做題，幫你交卷的，你只管配合照相就行。”
機房暗藏玄機？
據21世紀經濟報導記者瞭解，由於目前中基協已採用線上題庫和聯網答題模式，而該機構承諾“包過”實際上較為困難，不排除是騙局。
但是，上述工作人員卻告訴了一套具體的操作方法，這套操作方法似乎在打機房“幕後處理”的擦邊球。
“考辦、協會都會有人在那裡監考的，誰會弄得了啊，只是我們的考場可以用機房這一塊處理嘛。”上述工作人員稱，“你不能點交卷，因為是在考試當時處理的，考完試之後是線上聯網的，馬上成績就提交到基金業協會去了，哪還有補救辦法啊。”
上述工作人員同時表示，整套流程的服務費為兩萬元人民幣，且中途所發生的所有費用都需要考生自理。
在交易環節，該筆費用需考生先行支付，且不支持淘寶網、58同城等平臺付款。
“你看你深圳有沒有朋友了，可以讓你朋友過來交，或者不方便可以來轉帳，也可以通過支付寶付款；我們沒有淘寶的這種交易，做這個就是要出於信任，必須要先付款才行。”該人士一再強調，其可供“包過”的名額十分有限。
“比方說下一次9月份考試，我們7月15日報考，我們3、5天時間就報完了，你7月底找我就沒有名額了。”該人士說，“我們只有南昌這的30個名額，如果你不相信那就沒辦法做，我們基本上只做熟人就已經OK了，因為已經預定了很多了。”
21世紀經濟報導記者同時獲悉，除在全國統考上做手腳外，一些涉嫌存在違規行為的機構也打起了一線城市的預約試考試的主意。
“本來差點能報上，但結果又上不去了，於是找人幫我弄了個名額，其實可能因為內部名額被操作了，外部才報不進去的。”上海地區的一位元考生表示。
該考生表示，其購買的包過服務總價也是2萬元，即使考生在考場一題不答，也可以照常通過，和上述參與全國統考類似，考生需進入服務提供方指定的考場考試，但在承諾包過的同時，該機構還提供本地的考試名額；21世紀經濟報導記者瞭解到，該考生在完成費用支付後，的確拿到了預約式考試的本地報考名額。
不過亦有業內人士指出，所謂的2萬元“包過”服務，可能不乏騙局潛藏其中，上述“幕後處理”的操作方法可能完全是相關機構編織的謊言。
“有些所謂的包過服務，完全就是騙局，考生應當正常地複習考試，而不應該抱有這種僥倖心理。”一位接近監管層的公募人士表示，“這種事在證券從業考試時期就有，後來許多考生被騙了錢，考試不僅沒過，錢也無處追索。”
“押題”的擦邊球生意
和上述“包過”不同，一些聲稱提供基金從業考試“保過”、“不過退款”的培訓服務則更有擦邊球之嫌。
21世紀經濟報導記者另外瞭解到，包括東方金融網校、愛考網在內所提供的買題庫模式正屬於基金從業考試的“保過”培訓範疇。
所謂“保過”，是指考生可向上述培訓機構購買數套基金從業考試“押題”試卷，即考生可不用看書複習，僅記住相關試題答案便可通過考試；但該模式下，考生須自己仍然要自行答題，且並不一定保證通過。
“我們的方式是給你提供幾套考試的押題，押題裡面有你要考的題目，你把它看明白，完全看清做會就可以了。”記者以考生名義向東方金融網校一位老師詢問時，對方表示。
該位老師表示，通過上述數套試卷的押題，可以幫助考生縮小複習範圍。
“考卷的100道題是協會從一個題庫裡隨機抽的，考試的時候前後左右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上述網校老師稱，“為了能保你通過，我們給你的就是這個題庫，你把這個題庫看會就沒問題。”
據該老師介紹，該網校所提供兩套方案，一種為普通版，另一種為VIP版，普通版為一科五套題，即600-700道題，其中包含60-65分的原 題；VIP版為一科四套題，即480套題，其中包含不少於75分的原題。其中，普通版一科為798元，而VIP版一科為1598元。
高價VIP題庫
無獨有偶，另一位來自愛考網的人員也表示，其也可提供考試原題題庫服務，且題庫由“原題+類似題”組成。
“我們提供的就是原題題庫，有的即便不同也只是把原題改為了類似題。”一位愛考網人員表示，“比如在一套套餐裡，包含了65分左右的原題，還有20分左右的類似題，類似題就是答案順序變動，或者出題方式有差異；我們是可以簽訂保過協定的，如果兩次考試不過，是可以全額退費的。”
據該人士介紹，其提供的保過服務費用也具有普通和VIP兩類，報價分別為760元/科和2188元/科。
此外，幫助考生解決名額緊張問題，也成為一些網校的配套服務。上述愛考網人士告訴記者，若購買了其原題題庫套餐，可由其免費幫助進行刷報名額。
“如果報了我們的保過班，我們可以幫你們去刷，因為有的時候有退考的，或者有時候會放一些名額，平常我們上班的時候就會幫學員去刷，這兩天都有刷上的。”愛考網人員表示。
那麼，上述網校聲稱其所獲得的“原題題庫”是如何獲得呢？
其工作人員介紹稱，這在於他的“關係維護”。
“我們這類工作做了怎麼多年了，我們保持了這麼好的通過率，說白了我們肯定也有自己的管道；能夠拿到原題庫，但是說咱們不能把原題庫都給您，不然會被查的。”上述人員表示。
不過截至截稿前，記者尚未證實上述網校所謂“題庫”是否來自于權威管道，不排除這只是上述機構推銷高價題庫的噱頭。
需要強調的是，無論是題庫洩露，還是考試資訊的外流，都是中基協所明令禁止出現的行為，更嚴重者可能涉及違法犯罪。
“協會及ATA相關工作人員已簽署保密協定，不會洩露有關基金從業資格考試的任何保密資訊，包括試題資訊、考生報名資訊、成績資訊等。”中基協表示， “協會從不發佈基金從業資格考試的考題和答案。基金從業資格考試為國家法律規定的資格考試，洩露考題和答案涉嫌違法犯罪。”
此外，中基協還曾針對社會上有不法培訓機構聲稱可以保證考試通過和修改成績的宣傳，提醒廣大考生“請勿相信，以免上當受騙”。
“基考”亂象背後
緣何今年以來會出現如此多的基考亂象？其原因之一，或來自于基金從業考生的突然增多，而這恰與近年來圍繞基金行業的多件事有關。
“主要還是報考人數突然增多了導致的。”前述接近監管層的公募人士指出，“應該說有兩方面原因，一個私募嚴管後要求必須具備從業資格，另一個則是基金法修改後，基金從業從去年起從原有的證券考試中獨立出來了，並且基金銷售也加入了這個考試範疇。”
自2003年起，基金從業考試是作為證券從業資格考試中一部分而存在的，這一過程維持了十餘年之久。
但在去年1月，財政部、發改委下發通知，明確將基金從業考試從證券從業考試中獨立分離，並由中基協負責。而在該規定執行後，涉及基金業務的銀行、保險、證券、私募等多類機構從業人員都需轉道報考專門的基金從業考試取得職業資格。
另一方面，私募基金的監管趨嚴也進一步催熱了“基考”。今年年初，中基協下發關於《進一步規範私募基金管理人登記若干事項的公告》，對私募基金活動進行整肅，並強調私募基金管理機構高管人員必須取得基金從業資格；這一規定顯然催生了更為龐大的“基考大軍”，而今年4月部分媒體報導稱多位元演藝界人士參與 基金從業考試也與此有關。
與此同時，私募業務擴張下PB及託管服務的發展，以及原有的基金銷售資格考試被取消，而後並軌進入基金從業資格考試管理等事件，也在無形中加重基金從業考試的負擔。
“私募基金多了，要託管的私募基金也就多了，但是無論銀行還是券商，想做基金託管必須要有基金從業資格。”一家國有大行託管部經理說。
“按規定，私募基金的銷售人員現在也要取得基金從業資格才行，這部分的從業人群是非常龐大的，所以也會讓很多人去報考基金從業。”北京一位協力廠商財富公司負責人也表示。
在考生人數的增多和報考範圍的擴容下，部分考試科目的通過率出現了整體偏低的情況。
據中基協對2016年全國一次統考的統計，考試科目一《基金法律法規、職業道德與業務規範》總體通過率雖然高達71.15%，但科目二《證券投資基金基礎知識》的總體通過率僅為28.95%。
在報考人數的增多、名額的緊俏、通過率的走低的情況下，仍然客觀存在的報考和通過需求，顯然為“基考”亂象的頻現提供了溫床。
“行業內不乏高收入者，比如一些私募銷售人員坐擁高淨值人群的客戶資源，這類人的特點是收入多、工作忙，反而有用錢‘買資格’的需求，正是這種心態的存在讓違規現象愈演愈烈。”前述財富公司負責人表示。
中基協將嚴厲打擊舞弊
值得一提的是，面對當前愈演愈烈的舞弊行為，包括中基協在內的監管層也一直在保持著高壓姿態，並對違規者予以了堅決打擊。
例如今年5月24日，中基協宣佈對今年3月預約考試及4月全國統考中的215名考生存在的違紀行為進行了成績取消，並分別處以禁考1至3年的處罰；而在進行處罰的同時，還會將這一情況記入個人誠信檔案，並通報考生所在單位。
值得一提的是，在上述被查處的215人中，就有四名考生因“由他人冒名代替參加考試或者冒名代替他人參加考試”，被做出禁考三年的決定。
而對於考試各類舞弊行為，中基協也強調嚴重者將觸犯刑律。
“參加考試人員發生違紀違規行為，將根據情節的嚴重程度，分別給予取消當場考試成績、禁考一年、禁考兩年及禁考三至五年的處理，並向考生所在單位通報 其違紀違規行為。”中基協強調，“其行為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的，由公安機關進行處理；構成犯罪的，由司法機關依法處理追究刑事責任。”
事實上，自去年11月起，新實施的《刑法（修正案九）》已將組織作弊、買賣作弊設備、買賣考題、替考等作弊以及幫助作弊行為納入刑法範疇——第二百八十四條規定“在法律規定的國家考試中，組織作弊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並處或者單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罰 金。”
不過在業內人士看來，隨著各類新型違規舞弊手段的層出不窮，對相關行為的打擊和預防也給監管部門帶來了新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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